美元信用的裂痕，在2025年被一次又一次地撕扯，裂口愈发扩大。
“对等关税”引发的全球贸易震荡、美元资产的抛售潮、美国政府创纪录停摆等事件，就像美元信用基座的一根根柱石被不断踢倒。美元指数仅上半年就跌超10%，现货黄金年内飙升近68%，成为2025年国际金融市场最鲜明的注脚。
与此同时，在2025年，人民币站在贸易与金融的交汇处，书写新的国际化叙事：一方面，借贸易“东风”，人民币在国际贸易融资、结算中迅猛发展；另一方面，在顶层设计的政策推动下，资本项目开放有望成为人民币国际化进阶的关键突破，为全球金融格局多元化注入崭新动力。
上述种种既像是意外，又似乎是历史的必然。
◎记者 陈佳怡
回顾2025年，当全球央行纷纷调整外汇储备结构、本币结算在贸易场景中加速渗透时，由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撕裂式”变革，加速迈向多极化。
“安全神话”破灭
美元资产风险凸显
2025年4月，国际金融市场见证了罕见的一幕：受“对等关税”政策影响，全球贸易紧张局势急剧升级，在恐慌情绪主导下，美国金融市场上演股债汇“三杀”局面。
美东时间4月3日至4日，美股三大指数接连重挫，道指、纳指、标普500指数两个交易日内分别累计下跌9.26%、11.44%和10.53%。美债市场也面临恐慌性抛售，10年期美债收益率在4月7日当周累计上涨48个基点至4.5%附近，30年期美债收益率行至5%关口附近。美元指数震荡下跌，全月累计下跌4.37%至99.64。
股债汇“三杀”的异常走势，打破了对于美元资产“避险光环”的传统认知——通常情况下，在美股下跌时，美债作为“安全资产”总会吸引避险资金流入。而这一次，投资者“用脚投票”抛售美元资产，美国股债汇同步调整。
拉长时间维度看，“美元信仰”的崩塌并非偶然，而是美国长期透支信用的必然结果。2025年上半年，美元指数跌幅为10.8%，创下自1973年以来的最差表现。“2025年美元资产的疲软，是市场对美元的宏观基本面、财政纪律和制度信誉进行的一次修正。”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程实对上海证券报记者表示，美元疲软更多是一种前瞻信号，折射出市场对未来演变的风险定价。
从宏观经济角度看，美国经济基本面的相对优势有所收敛，“美国例外论”开始动摇。随着通胀降温和就业市场走弱，美联储年内继续推进降息，使得美元相对非美货币的利差优势收窄，驱动美元进入贬值周期。
从财政纪律的角度看，市场对美国债务可持续性的担忧蔓延。当前，美国联邦政府债务规模总额已突破38万亿美元。高利率叠加高赤字，令美国财政利息支出快速攀升。
从美元信誉的角度来看，美国政府频繁将美元作为政治工具，滥用货币权力的行为极大地损害了美元的国际信誉。光大证券首席宏观分析师赵格格在接受上海证券报记者采访时分析称，白宫虽致力于解决美国债务危机，但其滥加关税等政策也严重扰动了国际秩序、激化国际矛盾，进一步破坏了美国的国家公信力和美元循环的基础，加速“去美元化”趋势。
美元信仰崩塌
“去美元化”浪潮涌动
当前，全球范围内“去美元化”行动已从“零星尝试”转向“共同推进”。
贸易结算领域的“去美元化”首当其冲。早在2023年3月举行的东盟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东盟各成员国便达成共识，同意在该地区加强本地货币使用，并减少在跨境贸易和投资中对当前国际主要货币的依赖，以更好应对全球性危机。
赵格格表示，美国对俄罗斯施加的金融制裁，让更多国家意识到过度依赖美元体系潜藏着的巨大风险，加速了全球多元化支付体系的建设。
官方储备的调整尤为直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披露的全球外汇储备货币构成数据显示，2025年美元在外汇储备中所占份额从第一季度末的57.79%下降至第二季度末的56.32%。其储备份额已连续11个季度低于60%，创30年来新低。
这一数据背后，体现出全球资产配置逻辑的转变——从聚焦单一美元资产转向多元化、动态平衡的策略。“对多数央行而言，美元可能仍是主要储备货币，但适度提高黄金、其他主要货币以及本币资产的占比，也是理性分散风险的选择。”程实说。
在此过程中，黄金作为非主权、无信用风险的实物资产，成为“去美元化”叙事下资产配置的主流选择。
欧洲央行在《欧元的国际地位》年度报告中表示，黄金在各国外汇储备中的占比明显上升，2024年全球储备资产中黄金占比达20%，超过欧元的16%，仅低于美元的46%，成为全球第二大储备资产。最新统计显示，自1996年以来，黄金首次在各国央行外汇储备中的占比超过了美债。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直言：“黄金开始取代美债，成为无风险资产。”
世界黄金协会的数据也印证了这一趋势：2022年至2024年，全球央行年度购金量连续三年超过1000吨。今年前三季度，全球央行净购金总量达634吨，虽低于过去三年的异常高位数值，但仍显著高于2022年之前的平均水平。在央行购金潮的推动下，黄金持续“闪耀”。2025年以来，现货黄金已累计上涨近68%。
重构与新生
国际货币体系加速多极化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杨子荣对上海证券报记者表示，美元的国际地位由三大维度共同支撑：一是经济基本面，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科技实力全球领先，且拥有全球最发达、流动性最好的金融市场，提供充足的投资渠道；二是政治因素，美国全球政治、军事盟友体系强大，盟友倾向于储备美元；三是历史惯性，国际货币体系一旦确立核心货币，具有较强的路径依赖，难以大幅波动。
但货币秩序的中心并非一成不变。美元主导地位的式微，正推动国际货币体系迈向新的阶段。不过，美元地位的削弱将是一个缓慢、曲折的过程。
“长期来看，美元资产的风险持续发酵，美元地位将逐步削弱，国际货币体系多极化趋势明确。但短期内，我们很难看到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发生崩塌式的动摇。”杨子荣说：一方面，美国财政不可持续性问题虽长期存在，但短期内出现临界点或债务违约等事件的可能性较低；另一方面，替代货币均有短板，如欧元最大的问题是缺少统一财政，英国、日本等国经济总量在全球中的地位已风光不再，更多只能扮演补充性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
国际货币体系正加速迈向多极化。兴业研究外汇商品部总经理助理张峻滔对上海证券报记者表示，目前尚未到国际货币体系根本性变革的时点，但美元地位的相对下降是不争的事实。未来国际货币体系可能向美元主导的多极化方向发展，欧元、人民币是最具有竞争力的替代货币。
“全球货币体系并不是从美元体系走向非美元体系，而是从单一美元为中心，走向以美元为主、多元货币共同分担功能的格局。”在程实看来，在这一过程中，国际货币体系对单一锚点的依赖将有所下降，并通过多个货币锚、多个资产锚以及一整套更复杂的政策协调与风险对冲机制，共同完成提供全球流动性、吸收全球储备、定价全球风险的功能。